我大哥吴晗是20世纪30年代清华文学院的学生。1933年,吴晗24岁。说也新奇,当时清华大学有一位曾被誉为“校花”、比吴晗高一个年级又比吴晗 大两岁的文学院女生,竟谢绝了当时清华教务长(一位年轻留美博士)的追求,而偏偏爱上了一个尚未成名的穷学生吴晗。这位女士,就是后来成为吴晗夫人的袁震。 在清华时,袁震爱吴晗刻苦勤奋学习,聪明有才华;吴晗钦佩袁震思想进步、博学有见识。有一次,吴晗说起胡适的治学方法时,袁震说:“你常提 起胡适,是不是因为胡适比你高三尺?”吴晗风趣地答道:“若说胡适比我高三尺,那袁震要比我高一丈!”吴晗、袁震这一对清华老同学,在学术上他们互相仰慕,在感情上他们日益亲密,终于成为伴侣。 袁震先患有肺病,后来又患骨结核并去掉两节脊椎骨,全身固定在石膏病床上,生活不能自理;在经济上她还靠吴晗接济些药费解决医疗费用。而吴晗当时虽然是个穷学生,但学有专长,深得当时学术界两位名人——胡适和蒋廷黻的看重。在吴晗即将毕业时,争着把吴晗罗致自己门下。在吴晗与袁震结婚前,吴晗已受云南大学校长熊庆来先生之聘到昆明当云大教授。不久,清华与北大、南开一同南迁至昆明成立西南联合大学,吴晗又回到清华教学,并兼云大的课,这时吴晗28岁,袁震还留在北平。 彼此遥遥相隔,只有“两地书”频频往返。那时吴晗已被人誉为名教授了。像吴晗这样未婚的青年,追求他的女大学生为数不少,可是吴晗对袁震的爱情坚贞不渝,绝不旁骛。吴晗学问日增,声誉日高,而袁震患肺结核、骨结核,后来,还因子宫瘤而摘掉了子宫,然而,吴晗对袁震的爱情仍忠贞不渝。 回溯到抗战前,清华尚未南迁,吴晗和袁震还住在清华园时,他俩正在恋爱的消息传到远居浙江义乌苦竹塘农村的老母亲耳朵里,老母欣喜极了,整天笑得合不上嘴。可是,过不多久,又传来“吴晗的对象是一个生肺病卧床不起的姑娘”。她听到“肺病”二字,就痛哭起来,以致昏厥过去。老母亲爱子心切,一 急之下,全然不顾自己的年迈力衰、裹足又不识字,冒着风险,竟独自一个人,千里迢迢乘火车辗转到北平,决心亲自说服爱子与袁震一刀两断,不要再与那位身染 重病的姑娘来往。 吴晗是个孝敬父母的人,一见年迈老母不辞辛苦冒着风险,千里迢迢为自己的亲事来到北平,心中着实不安;他更不愿使母亲痛苦失望,就与二哥吴春曦把固定在石 膏床上的袁震抬出去藏了起来,并安慰母亲说:“袁震已到外地出差去了,所以不能去看望您老人家。”老母亲听到袁震出差去了,既然能出差外地,可见身体一定 还可以,就高高兴兴地由二哥吴春曦护送回浙江老家了。 母亲离北平回浙江老家去后,吴晗也染上了肺结核病,住疗养院了。他的挚友罗尔纲先生去看他,劝他对和袁震的关系问题,是否也应该考虑老伯母 的意见。当时,吴晗躺在疗养病榻上,眼眶里含着泪,静静地听着罗先生的话,默不作声,过了半晌,回答说:“袁震有病,卧床不起,需要我照顾呀!” 1937年吴晗到昆明后,由于日寇侵华,他担心母妹安全,就于1937年冬天把我和母亲及小妹浦星等一家人从浙江接到昆明大后方去了。母亲 到昆明见到吴晗的第一件事,就是催吴晗尽快把袁震从北平接来昆明成婚,日催、夜催、天天催。于是,吴晗遵命于1938年把袁震从北平接来昆明。谁知老母亲 一见到未来的儿媳是躺在病床上的病人,竟顿足捶胸又哭晕了过去。1938年,侵华日寇一日数次轰炸和扫射昆明,大哥吴晗把母亲和袁震及我们一家人迁到距昆 明市二十多华里的东北郊黑龙潭落索坡一座唐继尧的墓地祠堂里去住。 母亲和袁震同住在落索坡这所墓地祠堂里,目睹袁震的病情,老人为儿子未来的幸福万分焦急。母亲知道我与大哥手足情深,要我去说服大哥不要和 袁震结婚。那时我还很年轻,对许多事还不大理解,听了母亲的话,觉得母亲也是为大哥好,就在一个星期天的早晨,把大哥拉到祠堂前面的松林里,将母亲说的话 一五一十转达给大哥,并加上我自己的看法戏谑地说:“你和二姐是两个大傻瓜。二姐放着大名鼎鼎的清华教务长不嫁,偏偏要嫁你这个穷书生,这不是一个大傻瓜 吗?而你,那么多美丽、健康、年轻有学问的女郎向你表示好感,都被你拒绝,却偏要和这样一个既比你岁数大又卧床不起的传染病人恋爱,你更是一个大傻瓜!” 大哥吴晗静静地听完我的话后,长叹一声,用一个食指敲敲我的脑壳说:“我们的事你现在还不懂。简单地说,我们在学术研究上、在政治上、在许多问题的看法上 是相同的,就是说有共同的观点、共同的语言、共同的感情,我们是志同道合的朋友。”过了一会儿,他又用教育我的口吻说:“一个人的为人,不仅在别人顺利时 对人好,更重要的是在别人遇到困难的时候关心爱护人家,对朋友要患难与共;否则,那就是不义,你难道愿意你大哥做一个不义之人吗?”大哥的话严肃、恳切, 发自肺腑,我被他深深地感动了,于是我又转回去做老母亲的工作。母亲听了我所转告的大哥的一席话,也深为自己有这样一个品德高尚的儿子而自豪。 1939年,吴晗与袁震结婚了。袁震仍不能起床,一切家务事全部由大哥料理。那时,吴晗已是一个有点名望的教授了。对外,他总是热情接待不 断来访的师生朋友,积极参加学术活动,还要帮助来滇的友人解决困难。对内,买菜、运水、做饭、清扫、洗刷和细心护理重病的妻子。他常常紧张劳累得连饭也顾 不上吃。即使这样,他仍坚持每天搀扶着袁震在校园里散步,直到日落西山,吴晗又搀扶着袁震慢慢走回,照顾她上床安睡后,自己才安静下来,挑上煤油灯芯,开始他的著述和备课。 在以后的日子里,袁震病情恶化,由于又得了子宫瘤,出血不止,脸色苍白,需要输血,吴晗因付不起医疗费,多次把自己的鲜血输给袁震,弄得自 己一度贫血,几次晕倒。吴晗过的生活真是穷苦不堪,然而,他始终是那么爽朗,谈笑风生,毫无愁窘之态,从无怨言。他始终像一团火,煎熬着自己,温暖着别 人,走到哪里,热到哪里。在任何艰难困苦的情况下,他都坚持著书立说,始终不懈。他发表了大量著作,算得上一个多产的学者了。 吴晗无微不至地照顾和护理着袁震这位满身是病的情侣,三十余年如一日,从不皱眉,从不丧气,对袁震每遇困难而用情益笃。吴晗这种忠贞专一的高尚情操,真足以为后世楷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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